——云南“小人国”百人群像特写 

中国摄影新闻通讯社记者  曹骏

【地点】昆明市郊·蝴蝶谷“小人国”主题公园

【时间】上午9:30，开园前半小时 

雨后的山谷像刚洗过的翡翠，雾气浮在树梢。身高1.2米的“国王”李顺溜把塑料王冠扶正，冲百米外的工作人员挥手——那是他们的暗号：今天游客多，全员提前上戏。 

他转身，冲一排只有他胸口高的“大臣”“士兵”“公主”拍了拍手：“各位，今天有300个孩子，演真一点，但别吓着他们。” 

百余名袖珍演员像被按下开关的音符，瞬间散开。 

1）

“皇后”刘美凤今年46岁，是团里最年长的女性。她蹲在化妆镜前，拿一支只剩半截的口红往唇上描。镜子里，她的脸像一颗饱满的杏子，眼角却有几道不属于孩童的细纹。 

“游客爱看我扮皇后，其实我在家要带两个孙子。”她笑，声音像刚开瓶的汽水，“孙子比我高一个头，出门他牵着我，人家以为我是他妹妹。” 

口红抹完，她把手机掏出来，屏保是孙子的照片——少年站在校门口，穿XL号的校服。 

2）

舞台是半座掏空的山体，远看像童话里的蘑菇屋。9:45，第一批小学生涌进来，“国王”李顺溜站上王位，头顶的吊灯其实是用废旧自行车轮圈改的。 

“勇士们，巨人国又来抢我们的彩虹糖！”他奶声奶气地喊，嗓子却沙哑——昨晚他偷偷练到12点。 

台下孩子尖叫，一只小手举起：“我能当巨人吗？” 

李顺溜愣了一秒，跳下王位，单膝跪地，把那只小手放在自己头顶：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巨人，我是你的小马。” 

3）

后台没有幕布，只有一排用三合板隔出的“格子间”。 

“士兵”阿木在换盔甲——银色塑料片用订书钉连成的。他今年28岁，来自四川凉山，天生软骨发育不全。

“以前我在成都地铁站卖报纸，一天挣40块。”他把头盔扣上，只剩眼睛露在外面，“这里包吃住，每月还有3000多，我能寄钱给妹妹上大学。” 

说话间，他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，指尖轻轻摩挲，像摸一块烧红的炭。 

4）

11:00，太阳毒了起来。 

“公主”小玉蹲在舞台角落，往膝盖贴创可贴。刚才她跳“花精灵之舞”时摔了一跤，牛仔裤磨出一个洞。 

她21岁，是团里唯一会跳芭蕾的。游客散去，她把音响调到最小声，踮起脚尖，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前转圈。 

“我老师说我本来可以考省歌舞团，”她喘着气停下，“可体检表上写着‘身高不足’。” 

汗珠顺着她的下巴滴到舞鞋尖，像一颗来不及落地的珍珠。 

5）

中午12:30，演员们排队打饭。食堂窗口贴着一张A4纸：

“每人一勺半米饭，鸡腿按角色大小分配。” 

“国王”李顺溜把鸡腿让给“皇后”刘美凤：“你下午要唱高音，补补。”

刘美凤把鸡腿夹给“士兵”阿木：“你长身体。”

阿木又把鸡腿放回李顺溜碗里：“今天你最累。” 

鸡腿像烫手山芋，在不锈钢餐盘里转了一圈，最后回到刘美凤碗里。她低头啃了一口，眼泪掉进米饭，没人看见。 

6）

下午3:00，暴雨突至。演出暂停，游客躲进咖啡厅。 

演员们挤在后台，看雨帘把山谷刷成水墨。

“皇后”刘美凤翻出手机，给孙子发语音：“今天奶奶演得可棒了，你放学别淋雨。”

“公主”小玉把音响抱在怀里，怕进水。

“士兵”阿木站在门口，看雨水顺着他的塑料盔甲往下淌，像一条银色的小河。 

雨停时，天边挂了两道彩虹。孩子们冲出来喊：“看！巨人国把彩虹糖还回来了！” 

演员们站在湿漉漉的舞台中央，衣服贴在身上，像一群刚上岸的鱼。他们抬头，彩虹正好落在他们的头顶——那一刻，山谷安静得能听见心跳。 

7）

傍晚6:00，闭园。 

李顺溜把王冠摘下来，用T恤擦了擦，放回道具箱。

“今天赚了18000门票，老板说明天给大家发西瓜。”他宣布。 

众人鼓掌，声音不大，却像山谷里起了一阵风。 

刘美凤把孙子照片贴在更衣室镜子边，阿木把大学录取通知书藏进枕头套，小玉把磨破的舞鞋扔进垃圾桶，又拿出一双新的。 

山谷暗下来，只有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丛里巡逻。 

远处，城市的霓虹像另一个世界。这里，百余名袖珍人收起白天的王冠、盔甲、蓬蓬裙，变成儿子、女儿、父亲、母亲。 

他们身高不足一米三，却在自己的舞台上，活成了巨人。

图片：袖珍人们的表演

摄影 / 曹骏